校友文苑

用一生深情的花朵,唱软读者的骨头和人心

时间:2019/10/11 13:46:37浏览:

——梁书正诗集序

 

彭学明


    认识梁书正,是在2015年初由中国作协主办的“草根诗人”现象与诗歌新生态研讨会上,当十五位草根诗人的作品都以各自的姿态在在诗坛落地生根时,梁书正当然另我格外惊喜。一是惊喜梁书正是我的老乡,我家乡又出了一位人才。二是惊喜梁书正的诗,是真的好。作为生活在底层的打工诗人,他的作品既呈现命途多舛和现实困境,又饱含对生活和生命热爱乐观的情怀。在专家发言时, 我特别点评到了他的两首诗作:《现在》、《无非》。 “现在,这里种满南瓜、豌豆、白菜和香葱,这里绿油油的,还开着小花儿。现在,我的喜悦是方形的,成块,成片,它落在每一颗蔬菜上,现在,我是个小农民,我有锄头和种子,还有枝头上欢叫的喜鹊儿。现在,谁爱上我,就和我种地;谁愿嫁我,就和我卖菜”。这种司空见惯的生活,在梁书正笔下,变成了令人羡慕的世外桃源和令人眼红的陶渊明。他的另一首《无非》里,当我们看到他“无非是拖儿带女,背井离乡,无非是带上年迈的老爸,跟我漂泊,无非把一张火车票,当绝命书,无非是承受不住了,抬头望一望苍天”时,那种坚强种的隐痛和乐观,乐观中的坚强与隐痛,又直抵生活深处的人生深处。罗曼·罗兰说: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,就是看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。我想梁书正就是这样的诗人。这是我当时对他这两首诗歌的点评。

   遗憾的是,我们那次并没有交上言。我发完言就去忙别的了,他很腼腆、内敛,也不敢主动来跟我攀老乡。但我结结实实地记住了他的诗,因为诗而对他的人也多了几分关注。回到老家时,只要我有空,都会把他叫来一起喝茶聊天,问问他的创作和生活情况。湘西的作者大多都是这样,或不善交际,或不愿交际,心里对你再大的尊重、敬佩甚至是敬仰,如果不熟悉,都不会去主动跟你招呼什么、近乎什么。有一种骨子里的尊严。

   这几年,为了采写湘西十八洞村精准扶贫的报告文学,我每年都要利用年假去十八洞村。十八洞村就在梁书正所在的花垣县。每次采访完后,我都要跟花垣县的文朋诗友们见上一面,叙叙文学里的乡情和乡情里的文学,当然少不了梁书正。书正的为人,清醇干净,跟他的诗歌一样,跟我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。因此,当他的他这本诗集要面世时,我也爽快应承为他写上几句,为美传递美。

   这本诗集全景记录湘西这片土地在地理、人文、民族、生活等方面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,展现了美丽湘西的精彩画卷,是当下湘西美好生活和人世的赞美诗与致敬辞。故乡与亲人、田园与山水、风物与风俗、劳动与生活、物质与心灵,都在书正的诗歌里美美的,扑面而来。

   “村庄懒洋洋地醒来了,同样被叫醒的还有我的诗句/这一行放在土里便是父亲犁出的田垄/放在屋檐便是燕子温暖的呢喃”。春天来了,故乡在梁书正的笔下醒来了,泥土醒了、花草醒了、鸟雀醒了、诗人的心也醒了,美好的日子和未来,也在梁书正的诗歌里与湘西万物一同苏醒。他歌颂劳动和劳动的创造,歌颂劳动创造的美。在劳动创造时,他说:“在湘西/我的亲人们总是那么信任土地/他们相信/播种什么就会收获什么/播种星星就会收获童话/播种爱情就会收获美好/播种自己,那和土地一样的沉默与厚实也是馈赠”。因此在他的眼里,再辛苦的劳动都是美的。在他的眼里,他妻子劳动的姿势是那么美,“从弯弯田埂走过来的怀孕的妻子,俯身的姿势与大地平行”,他盖瓦的父亲是那么亮,“父亲在屋顶挪动着/揭开这片/盖上那片在屋里的我/入夜/群星布满夜空/从高处下来的父亲/是最亮的北斗”, 而在《许你岁月静好》里,我则劳动之余,坐在黄瓜架下,悠闲地和小花说话,躺在草地上,和风说话:清晨/杠一把锄头/把自留地翻一翻/种下些许阳光和鸟鸣/然后/在黄瓜架里坐下/和一朵小花/拉拉家常/说说农事/把陈旧的心事翻出来/晒晒阳光/累了/躺在草坪上/把蓝天当作一首诗歌来读/而那缓缓走动的白云/便是我年少时放丢的羊群/我闭上眼都能叫出/这朵叫二毛/那朵叫三妞/至于这一天还会有多少美好/现在我决定只说给风听/而那只爱嚷嚷的蛐蛐/一定要它/再为我朗诵一回陶渊明/到了夜晚/除了我越来越暖的诗句/不会有谁来敲门/这一夜我又要枕满月光/谁都不许叫停我田野里的那一片蛙鸣。这样的诗句所描绘出的这样的劳动和劳动创造之美,是不是我们人人向往的桃花源?人人羡慕的陶渊明?

   我一再主张任何文学样式都应该有诗性,特别是诗歌。诗性,是让文学飞扬生动、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关键所在。诗性能激活所有文学样式的痴呆和死气。我很高兴地看到,书正的诗歌里充满了这样的诗性。一种明媚生动、焕发着蓬勃生机的诗性。在《春天颂》里,他是这样抒发春天的诗情的:我看到的叶子/肯定不是去年的那一片/我看到的蝴蝶/肯定不是去年的那一只/甚至/我看到的那个老人啊/肯定也不是我的奶奶了/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/万物生长/一定有很多珍贵的事物/又来到人世上。他用叶子、蝴蝶、老人三个物象,用“看到”“肯定”三个词语循环反复,带着音乐的节奏和旋律,把春天一叹三吟。而在《微信说》里,他照样应用这种手法,把司空见惯的微信,写出了诗一样的人情美感:一个微友正在庆生/一个微友正在送葬//一个微友正在赞流水/一个微友正在哭青山/还有很多人受困于日常琐事/低声诉说/我从山顶归来/积雪漫肩/因为从一个手机/我牵挂了人世/因为有一些哭声/加深了我的担心。在《田野之美》里,他更是充分展开诗意的翅膀,把母亲收割的稻子麦子想象成一捆论语,把麦子玉米都想象成论语里教会我们人生的老师或书本。真是想象独特,诗意盎然,让人称奇:“面对田野/我们是满的/秋天一到/我们的满/就被太阳记着/就被母亲捆成论语 /麦子教会我们谦逊/玉米教会我们诚实/这田野之美/谁说不是一粒泥土的宽容和信义”。

   作品除了诗性,还应具有神性。我所主张的文学的神性,不是单一的对神灵的表达,而是文学应该具有神灵般的神韵、神灵般的圣洁和神灵般的情感。他应该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、宗教般的情怀。梁书正笔下也有神,但他不是为神而神。他不是把神写得神乎其神,而是把神请下神龛来到人间,让神与人间相亲、与人间相爱。他只是借用神的神性,来锻造作品的神韵。走进梁书正笔下,你会首先看到神一样的寨子,“古树下,一个土地菩萨会最先开口和你说话”, 看到“神会在屋檐下解开斗笠/倒出一堆新鲜的土豆/会到屋后的古井舀一盆清水/洗净双手和双脚”。——《都是醒着的》,看到“神在我的故乡住在青嫩的果皮/轻轻跳跃/歌唱/奶奶找来一些叶子挡着/不允许指/不允许抚摸/不允许大声说话/这之后/神开始安静了/在奶奶建造的小世界里/神和果实一起长大”——《神在我的故乡》。在神秘的湘西,梁书正诗歌里,对神的描述和赞美,不仅让诗歌有了美妙的魔幻色彩,也让作品有了神气、人气和喜气。而在《夜语》里,梁书正的神性表达更是达到了人神合一的极致:灯下/父亲和母亲说话/天上的星星/和刚播下的种子说话/夜那么静——/风/草木/菩萨/都围过来听。《清明节 父亲如是说》里,梁书正的这种人神合一的神性表达,更有了一种妙不可言的情感密码和神谕,温暖而动人:要多烧纸钱/粑粑/糖果\他们也要接人待物/要砍掉荆棘和杂草/清理好路/明年才能找到/要记得这些坟/以后我们不在了/你要来挂/以前你爷爷一个人在那里/现在他多了好几个邻居。

   但是,起最终作用的是人性。任何作品,人性的力量才是最大的力量。人性的美丽才是最大的美丽。只有人性的光芒才会穿透文字,照亮人心。梁书正的诗歌,到处洋溢着这种人性的力量和光芒。

   你看,他在《母亲越来越像个孩子》里,从母亲怀念外婆开始,以极为独特的角度,表达母亲人性脆弱的温情:外婆不在后/母亲越来越像个孩子/随便翻到一样物什会哭/中秋节我们晚回一点会哭/一个人待久了会哭/她总是打电话/总是抹眼泪/夜晚被她哭的亮亮的/家乡被她哭的湿湿的/她总爱到门前张望/又会到火塘旁垂泪/每一次她哭/河水就上涨一寸/每一次她哭/秋霜就加深一层/我的母亲/她真的越来越像孩子了/她想的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/她流的是天底下所有孤儿的泪。而在《母亲》里,他又以母亲摘豆角为载体,写母亲善良得不愿踩疼泥土上的一切:清晨/我穿棉布衣裳的妈妈/在薄薄的雾气中摘豆角/她缓缓走着/轻手轻脚/不踩疼根茎和泥土/不碰落开着的小小菜花/她是大地最仁慈的主人/是我们三个子女都喜爱的母亲。而如此善良的不仅是母亲,而是他湘西所有的父老乡亲。他的叔父在收割稻谷时说:“剩下的几兜稻不要割了/留给过冬的雀儿”《他们如是说》,他的奶奶也“告诉孩子们/看到花朵不要攀摘/遇到乞丐不要闪躲”《春天来了》。湘西大地,是何等的温暖人情和人性?

   梁书正的诗歌之所以如此明媚美丽、温暖感人,也许源于他的一颗本就善良的初心。他是一个贫穷家庭的孩子,经历过很多挫折和磨难,毕业后又在广东经历八年打工的漂泊生涯,但他没有因贫穷而诅咒,而是因贫穷而奋斗,因奋斗而感恩。人们对他点点滴滴的好,他都铭记在心,感恩回报。他掏钱为村里苗鼓队买苗鼓。他募集物资帮助湘西腊尔山地区留守儿童。他大力往外推荐留守儿童写的诗歌。他自己还是个生活并不富裕的农民,可他每月偷偷掏钱资助云南的一个学生。人心、诗心,都是如此闪亮。“我是低身俯吻大地的人/也是离星空最近的人”。这是梁书正的一句诗。不禁想到艾青先生的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/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”。我想,梁书正肯定就是深深爱着这片土地的诗人。因为低身俯吻大地,所以从不忘大地的恩情;因为低身俯吻大地,所以写出大地的动人诗章。相信他会用一生深情的花朵,唱软读者的骨头和人心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18年3月19日